别馆寒砧②,孤城画角,一派秋声入寥廓。东归燕从海上去,南来雁向沙头落。楚台风③,庾楼月④,宛如昨。 无奈被些名利縛,无奈被他情担阁⑤,可惜风流总闲却!当初漫留华表语⑥,而今误我秦楼约。 梦阑时,酒醒后,思量着。
【注释】
①千秋岁引:《唐宋诸贤绝妙词选》于词牌下,题有“秋景”二字,当是后人所加。
②寒砧:捣衣石,古时秋至制寒衣须捣,故诗词中写到寒砧、砧声,多与思家怀人相联系。
③楚台风:宋玉《风赋》楚王游于兰台,有风飒至,王乃披襟以当之曰:‘快哉此风!’”
④庾楼月:《世说新语》晋庾亮在武昌,与诸佐吏殷浩之徒乘夜月共上南楼,据胡床(一种坐椅)咏谑。”
⑤担阁:延误。
⑥华表语:《续搜神记》:丁令威学道后,化鹤归辽东,止于城门华表上,有少年举弓欲射,遂盘旋而歌曰:“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来归;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累累!”歌毕飞去。
【语译】
传人旅舍的捣衣声,应和着孤城城头的画角,一片秋声在广阔的天地间回荡。归去的燕子向东从海上飞走,南来的大雁自空中落下,栖息在沙滩上。这儿有楚王携宋玉游兰台时感受到的惬意的凉风,有庾亮与殷浩辈在南楼吟咏戏溏时的大好月色,清风明月的景象,还都与当年一样。
真是无可奈何啊!我被那微不足道的名利所羁缚,又被那难以割舍的感情所耽搁,可惜那些风流韵事都被丢到一边了。当初徒然许下功成身退时,要去求仙访道,潇潇度日的诺言。到如今,反误了我与佳人的秦楼约会。当睡梦觉来时、酒醉清醒后,我细细地思量着这一切。
此词有人给加上“秋景”二字作为题目,这对上片来说,没有什么问题,是写了秋景;但下片是此词的著意所在,却无一字涉及秋天,也没有写景;除非所拟题语同时还带有象征性,即其所指也包括了人生的“秋景”,作者以秋日之景为由头,述说了自己晚年时对世事人生的感触。我想,这样理解,大致符合。
上片写秋景分三层:先写声音,如奏乐先确定音调。寒砧惹乡思,秋风画角哀,都归之于“一派秋声”之中。“入寥廓”三字矫健凌云,极有意境。次写候鸟,燕子、大雁因秋至,已纷纷迁徙,或渡海远飞,或沙头栖息,都在寻找自己的归宿。暗逗下片所写之人却不能自由自在地按自己的生活愿望行事。末写清风明月,使事用典,借古人事以记自己与故交旧游曾赏景览胜、吟咏笑谈的往昔情景。宋玉之随伴楚王左右,颇合王安石常得随驾的朝廷重臣身份;庾亮辅立晋成帝,任中书令,执朝政,地位也与王安石相当。用典故极其切合。说风月“宛如昨”,言外之意,人事已大不相同了。
下片先说自己因何不趁月白风清之时,过那种诗酒吟赏的悠闲生活。连着两句以“无奈”起头,举出自己所受的制约:“名利”和“情”。官场就是名利场;这“情”并非专指男女恋情,而是广义的人情。洪升《长生殿》中说:“臣忠子孝,皆由情至。”故感皇恩、恋朝廷,都属“情”的范围。杜甫 《奉先咏怀》诗云:“非无江海志,潇洒送日月。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王安石说的,也正是这样的“情”有“不忍”。有人批评这两句说:“‘无奈’数语鄙俚。”(先著《词洁》)倒非苛刻,用语过直露,又近似俚曲,是确实的。“可惜风流总闲却”,是说自己终年劳形疲神,不得闲暇,因而“闲却” 了风庭月榭的“风流”雅会。后两句又变换了角度:当初说,功成后,去学仙,只不过是句空话;如今看来,倒确是耽误了及时行乐。末了九个字,写出作者反思时凄清落寞的心情。但只用“梦阑” “酒醒”等字眼暗示,所谓“不着一愁语,而寂寂景色,隐隐在目”(李攀龙《草堂诗余隽》),措辞极其含蓄。有些说词者,把此词提高到能“见道”,能“勘破”(杨慎《词品》),“脩然有出尘之致”(黄寥园《寥园词选》)似乎不必如此之强调。人的思想是复杂的,情绪也是多变的。王安石在这首词中,不过表现了自己一时的萧索心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