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有正气(1)，杂然赋流形(2)。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3)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现(4)，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5)，在晋董狐笔(6)；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7)；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8)；为张睢阳血(9)，为颜常山舌；或为辽东帽(10)，清操厉冰雪；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11)，慷慨吞胡羯；或为击贼笏(12)，逆竖头破裂(13)。是气所旁薄，凛冽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地维赖以立(14)，天柱赖以尊(15)；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嗟余遘阳九，隶也实不力(16)。楚囚缨其冠，传车送穷北。鼎镬甘如饴(17)，求之不可得。阴房阒鬼火，春院闭天黑。牛骥同一皂(18)，鸡栖凤凰食。一朝蒙雾露，分作沟中瘠。如此再寒暑，百沴自辟易(19)。哀哉沮沼场(20)，为我安乐国！岂有他缪巧(21)，阴阳不能贼！顾此耿耿存，仰视浮云白。
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22)？哲人日已远，典型在夙昔。风檐展书读(23)，古道照颜色。
【注释】
（1） 正气：刚毅正大的意志。
（2） 赋：给予。流形：各种物体。
（3） 沛乎：充满的样子。苍冥：天空。这里是说天地之间。
（4） 时穷：最危急的关节。节：气节。现：表现出来。
（5） 太史简：春秋齐国的太史宁愿受死秉笔直陈史事。
（6） 董狐：春秋晋国史官，冒死忠于职守，坚持正义。
（7） 苏武：汉武帝时苏武出使匈奴，被拘十九年不屈。
（8） 嵇待中：嵇绍为保护晋惠帝而被杀死。
（9） 张睢阳：睢阳太守张巡抗击安禄山造反，慷慨牺牲。
（10） 辽东帽：三国管宁喜戴白帽，隐居辽东，不屑向黑暗势力妥协。
（11） 渡江楫：东晋祖逖渡江时击楫发誓收复中原失地。
（12） 击贼笏：唐殷秀实以笏击叛臣朱泚。
（13） 逆竖：叛乱的奸贼，指朱泚。
（14） 地维：古代认为地的四角有四根支柱撑着。
（15） 天柱：古代神州说昆仑山上有一撑天的大铜柱。
（16） 隶也：统率的部下。实不力：实在是不得力。
（17） 鼎镬：大锅。饴：糖浆。
（18） 牛骥：比喻平庸的人和杰出的人。皂：马槽。
（19） 百沴：一切病毒。辟易：退避。
（20） 沮洳场：低下阴湿的地方。
（21） 缪巧：机巧，窃门。
（22） 曷：即何，哪。极：尽头。
（23） 风檐：风中的廊檐，指牢狱。
【译文】
天地之间有正气存在，赋予形体杂乱纷纷。地上的江河与山岳，天上的日月和繁星。人有的正气叫浩然，充塞环宇满满盈盈。生逢圣世清明年代，平平和和效劳朝廷。国难当头方能见气节，永远垂青史留类名。齐国太史不惧怕死，崔杼弑君载入史籍；晋国董狐真是良史，手握”书法不隐”笔；韩国张良雪国耻，椎杀秦皇遭通楫；苏武留胡十九年，终日手持汉朝节；巴郡太守老严颜，甘愿断头不妥协；晋代侍中名嵇绍，为救国君酒热血；张巡当年守雎阳，咬牙切齿讨逆贼；常山太守颜杲卿，骂敌骂断三寸舌；辽东管宁”着皂帽”，清操自励若冰雪；诸葛《出师》复汉室，鞠躬尽瘁何壮烈！祖逖渡江誓击楫，奋威慷慨吞胡羯；秀实夺笏击狂贼，贼头破裂直流血。浩然之气多磅礴，志士英名万古存。每当正气贯日月，谁把生死放在心。
地靠正气得以立，天靠正气成至尊。三纲靠此得维持，道义以此为本根。可叹我生逢乱世，竞无才力救危亡。被俘仍戴南国帽，囚车押我到北方。折磨摧残何所惧，酷刑只当饮糖浆。牢房死寂见鬼火，春来紧闭黑茫茫。老牛骏马共槽食，鸡窝里面栖凤凰。一旦染病便死亡，枯骨弃野多凄凉。如此恶境囚两载，各种毒害不能伤。牢房阴森令人哀，是我安乐之天堂。岂有智谋与巧计，能防邪毒来伤身。光明磊落忠义心，我视生死如浮云。我心悲伤悠绵绵，好似苍天哪有边？贤哲虽然已远去，榜样令我的心更坚强。檐心展读圣贤之书，光华照彻我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