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行•其一

【注释】

慊(qian)慊:空虚之感。淹留:久留。

茕(qióng)茕：孤独的样子。

援:取。清商：乐曲名，以悲惋凄清为特色。

星汉句：银河转向西，夜已深。夜未央:夜已深，而未尽之时。

辜：罪。河梁:河上的桥,这里指银河。这两句是比兴手法。是说你们究竟有什么罪过而被河汉隔开呢？

【译文】

秋风萧瑟声声天气转凉,草木摇落飘零露已成霜，

群燕匆匆辞归雁阵南翔。

想念你客游他乡思断肠,空虚孤独思念归还故乡，

你为什么要久久留他乡？

我一人孤独地守住空房?忧愁啊思君不敢互相忘，

不觉眼泪双流沾湿衣裳。

取琴鸣诗发出凄婉清商，低唱微吟内心十分悲伤。

明月的光亮照在我床上，银河西转夜未尽还很长。

牵牛与织女隔河遥相望，究竟有何罪过相隔河梁？

   《燕歌行》属乐府《相和歌·平调曲》，与《齐讴行》、《吴趋行》相类，本来都是反映各自地区的生活、具有各自地区音乐特点的曲调。西汉以来，一直到汉末，古燕地（今北京一带地区）是汉族与北方民族接界之地，时常发生战争，所以当时和后来有些反映战争和徭役的作品常以燕地为背景。特别是思妇诗更是如此。曹丕的《燕歌行》就是一首思妇诗，它以战士或役夫妻子的口气，抒发了思妇对远方丈夫的怀念，表现了当时对无休止的战争、徭役破坏人民安宁幸福生活的哀怨。其风格清丽婉转，是在吸收汉乐府传统的基础上，文人创作的第一首完整七言诗的佳作。但是，我们过去鉴赏这首诗只注意到这首诗的艺术特点，从反面分析思妇的怨情，却没有从汉末的文化背景上分析这首诗的积极意义。汉末至魏晋是战乱频繁的苦难年代，战争给人民的生活造成了深重的灾难，所以从《古诗十九首》起，思妇诗，抒发思妇的无限哀怨之情，这是不错的。但是汉末到魏晋的战乱，使汉末的经学解体，促成了“人的自觉”和“文学自觉”。人的个体意识的觉醒，表现为人们对个人幸福生活的追求。《燕歌行》中不仅表现了思妇怨情,而且还表现了思妇对个人幸福生活的憧憬和追求，特别是《燕歌行》结尾的比兴手法,可以明显地看出这点。因此这首诗是魏晋时期“人的自觉”大背景下出现的新的人生价值观,也是审美意识的新特点,这是《燕歌行》比一般思妇诗高明而又独特之处。

   诗的开头三句,描绘了一幅萧瑟的秋景图：风声萧瑟，天气寒冷，草木凋零，白露为霜，群燕归飞，雁阵南翔。这不但点明时令而且渲染了一种萧瑟凄凉的气氛，为全诗的抒情奠定了基调。特别是第5 句固然是写实，同时义兼比兴，比喻游子也应如燕鹄一样,该按时回家,却至今未归。从写实的角度看，是从正面写及候鸟到秋应该南归；从比兴的角度看,却为反喻,以候鸟之知返比喻游子之不返，从而进入下文。

   “念君客游思断肠”接下来三句，写法略有变化，首句承上意脉，实写自己思念游子。次句则写思妇想象、揣度丈夫此时此刻一定也十分空寂孤独，一定有很多怨恨，一定也在“恋故乡”，这里所谓的 “恋故乡”，主要指爱恋自己。当这位女子想象丈夫对他爱恋的时候，感情上又掀起了一层新波澜：既然你在“思归恋故乡”，为什么还久留异乡迟迟不归呢？最后的反诘句，含有埋怨和责怪之意，隐约透露出妻子对丈夫在外负心的怀疑。但我们透过妻子对丈夫的埋怨和怀疑，看到了这位女子对丈夫的忠贞和无限思念。如果这一节的第一句是实写妻子对丈夫的思念的话，那么“慊慊”两句，则是妻子想象丈 夫思念自己，是虚写了。这种虚实结合的写法，不仅富于变化，使诗的意脉委婉曲折，而且更进一步从多角度真实地表现了这位女子对丈夫的委婉而真挚的怀念。

   “贱妾茕茕守空房”以下三句，进一步叙写这位女子因思念丈夫而产生的孤独的忧伤。丈夫长期在外，她自己独守空房。她的忧伤接连而来,绵绵不断。她对丈夫的思念是一直“不敢忘”。此处作者没有用“不能忘”，而是用了“不敢忘”，含义很深。这不仅暗示女子之忠贞，更见出当时封建制下男女之不平等，女子对男子在生活上和精神上都必须有所依托，一旦失去男子，她的生活就变得毫无意义。 “不敢忘”比“不能忘”更加急切地表现出她对丈夫的无限爱恋。她对丈夫的爱恋如此之深，但是又与丈夫长期分离,见不到丈夫。想到这里,无限的忧伤涌上心头，再也无法抑止的眼泪凄然而下。“不觉 泪下沾衣裳”，一泻无余地写出了这位女子无法遏制的忧愁和悲痛。至此,这位女子的感情达到高潮。最后一句的“不觉”二字，显得水到渠成,顺理成章,言浅情深。这正是汉魏古诗之朴实感人之处。

   “援琴”以下三句，写这位女子因寂寞而取琴弹奏清商曲。她之所以弹琴,是因为清商曲节奏短促、音响低微,和她哀怨忧伤的感情是息息相通的。“短歌”句不仅写出清商曲的特点,也表现了女子弹琴的原因。她开始是想借琴消愁，但是短促低微的琴声和她的哀怨忧愁发生了共鸣，结果是借琴消愁愁更愁，她只好无可奈何地中止了弹奏。在她忧伤之时，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午夜，万籁倶寂,唯见皎洁的月光映照中堂。

   诗的结尾三句，“星汉”句承上，说明夜已过半,故银河西流。末二句似为写实,补写夜景,实为比兴。牛郎织女二星固为抒情主人公望中所见，但它们两相睽隔，正如游子之久不归来，无从团聚。牵牛 织女的不幸遭遇，使这位同病相怜的女子产生了由衷的同情。从同情进而发展到难以遏止的愤慨不平:你们有什么罪过而不能经常相会，过幸福生活呢？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最后“尔独何辜限河梁”一句, 就字面上看，是说牛郎织女有什么罪过，但实际含义是说我和丈夫的长期分离也是没有什么过错的。这句反诘的运用，实际是肯定了夫妻应该过幸福美满的生活，暗含着这位女子对苦难现实的反抗,对幸福美满生活的强烈憧憬和追求，体现了魏晋时代的“人的自觉”、个体意识的觉醒。所以,曹丕的《燕歌行》不仅写了抒情主人公委婉的怨情，也写了愤怒的反抗，进一步写了热烈的追求。这就是这首思妇诗 和一般思妇诗的不同之处。

   从艺术表现来看,这首诗的一个特点是情景交融，虚实结合，比兴手法等运用都达到了比较熟练的程度。写景句，既是情语,也是景语,开头和结尾的比兴手法，中间的虚实结合，共同形成了一个整体 的艺术境界。还有用韵也值得注意:这首诗是一韵到底、句句用韵。一气卷舒、前后贯通,和全诗抒发的委婉曲折的感情抒发完全和谓一致。这说明，《燕歌行》是我国最早的一首完整的七言诗,在我国诗歌 发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我国古代诗歌的发展有悠久的历史，但先秦和两汉时期还没有发现较为完整的七言。东汉张衡写的《四愁诗》基本上是七言,但其中有四句带有兮字，还没有脱离骚体。曹丕在汉乐府的基础上继承前人的诗歌成就，创作了这首完整的七言诗。自此诗之后，中经南北朝的鲍照，最后到唐代,七言才蔚为大观地成了重要的诗歌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