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春事都来几?早过了、三之二。绿暗红嫣浑可事①,绿杨庭院,暖风帘幕,有个人憔悴。 买花载酒长安市②,又争似家山见桃李③?不枉东风吹客泪④,相思难表,梦魂无据,惟有归来是。
【注释】
①红嫣:红花姣艳。浑可事:还算可乐之事。
②买花:买歌笑,游妓馆。
③争似:怎似。家山:家 乡。
④不枉:不怪。
【语译】
一年的春事总共有多少呢?早已过去三分之二了。绿叶深暗、红花姣艳,也还算是可乐之事吧,可是在种满杨柳的庭院中、吹送暖风的帘幕里,却有个人面容变得憔悴了。
在长安市上花钱买野花寻欢作乐,车上装满酒准备痛饮,又怎么比得上在家乡见到桃李似的佳人呢?莫怪东风吹得游子涕泪纵横,相思之情难以表达,梦中之事更无凭据,算来只有回家才是上策。
词中写丈夫在外游乐不归、妻子在家中愁思苦闷的闺怨题材作品,数量是很多的。但像这一首反过来从在外游乐的丈夫方面写的,就少多了。作者的立场、倾向,仍在闺中做妻子的一边,只是换了个角度,便显得立意新颖,不落俗套。其实,它也属诗歌中早已有之的远客思归的老题材。
词的上片从暮春季节想像娇妻因丈夫远离而独自在家中愁思伤感的境况。“一年春事都来几?早过了、三之二。”这几句话说得简短些,如果不论平仄,也许可以说成“三分春事早过二”,但诗词的表述,并不是文字越节省、句子越简短,就必定越好,还应是该长则长,该短则短。这里,先用问句提起一年春事(如梅花落、杨柳青、海棠开花等等)已过去了多少,然后再从容作出回答。这样的表述方式有什么好处呢?它表现这位以作者自我身份出现的离家客子,正陷入沉思遐想,心里在仔细地盘算,嘴里在念念叨叨的情景。他在想什么呢?想家了,而且还想得相当体贴入微。他想他的妻子在这春光逝去大半的日子里一定在苦苦思念离家的丈夫,因为孤独、牵挂和伤感而变得憔悴了,这一来自己也不免愁绪满怀了。不过在叙述上,作者并不作平直语,而是有曲折的:春虽将尽,景仍很美,还足以令人赏心悦目,“绿暗红嫣浑可事”。先说有可乐之事,然后才转折说,只是苦了家里的爱妻。家里的“庭院”、“帘幕”都是自己熟悉的,所以叙来如“绿杨”在目,“暖风”吹面,仿佛身临其境。至于闺中人当然更不必说了,完全可以想见其脸色神情因相思而 “僬悴”。不说自己想家,却说家人苦思,此正情有所钟、神驰彼方的心态。
下片就从自己方面来说了。“买花载酒长安市”,这里的“长安市”也不妨当它为虚指,即理解成泛指所在的繁华闹市;而这里的“买花”更只能特指去游秦楼楚馆,花钱买女色歌笑,而不是真在市上买牡丹或杏花之类,这是因为下一句中的“桃李”是用来喻指人的,而又与前者作了比较。很明显,家乡的“桃李”是指自己的妻子。虽然,前后说到的花都指女人,是一种“比”的手法,但文字表面仍只是“长安市”上“买花”和“家山见桃李”。这样的比,在诗词中是绝对不可以没有的。试想,如果直说人,这两句话将变得如何粗俗不堪,它还能入词吗?心迹既明,便说到自己境况: “不枉东风吹客泪”,“客”就是自己,此时因思家而涕泪沾襟了。“不枉”就是难怪,紧紧地勾连住上两句。“东风”二字用得好;上片写了种种“春事”,下片抒思家之情时,仍能不脱季节特点,这很不容易。你看,他先借“买花”、“见桃李”点缀,此则再用“东风”照应,文思何等细密! “相思难表,梦魂无据”八字说尽离愁难遣之苦,直逼出末句词意来:“惟有归来是。”韦庄《菩萨蛮(红楼别夜堪惆怅)》词曰:“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劝我早还家,绿窗人似花。”后十字与此词结尾正是同一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