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巢的鸟儿,
尽管是倦了,
还驮著斜阳回去。
双翅一翻,
把斜阳掉在江上;
头白的芦苇,
也妆成一瞬的红颜了。
一九二三,一〇,三〇,在绍兴。
选自《邮吻》,开明书店1926年版
归鸟低飞,残阳斜照,浅滩芦苇,微风嬉水,一派秋晚江上的景色。这种景致在旧诗里算不得什么,但能用新诗的方法表现就不是容易的事。在新诗运动之初,写景诗虽然较发展,但当时不少诗人注重的是如何用白话,如何逼真地摹写自然,很少深究诗的表现方法,更不用说借鉴旧诗里的一些营养质素。例如像“红的花,白的花,多么好看啊”这类“诗”,侧重的显然是白话而不是诗。刘大白是前清的贡生,旧文学根基颇深。他自称是一个“由旧入新的过渡时代的诗人”。不过刘大白不甘守旧,相反却大胆趋时,刻意求新。或许恰是这一特点,反使刘大白的写景诗能汲取旧诗的特长;至于有意识地对旧诗进行反思,那是好多年以后的事了。
这首诗从整体框架上釆用了当时流行的小诗体。小幅的描写,简洁的勾勒,散文的句式,即兴的抒发,都呈示出泰戈尔与日本俳句的风格。当然,从意境的创造和表现手法看,主要还是从宋词尤其是小令和元曲里化出。像冰心、宗白华的小诗,注重在意象的暗示性的哲理,而刘大白则注重于情与景在自然的描写过程中的契合。这便是旧诗里所谓的诗画结合、情景交融了。归鸟与斜阳在空间上相距遥远,诗人却将其融汇于鸟儿在通红的残阳里寻觅归巢的大平面中。当然不仅止于此而已,那至多算一幅精致的小景,然而作为诗,就要运用语言的力量强化景致的表现力并注入诗人情感的生命之泉。这里“倦”、“驮”是键二字。归鸟何以倦了?这是诗人的想象,同时也是诗人情感的移入。鸟倦实在也是人倦。而驮字,一方面是景致的进一步的渲染和奇丽的想象,另一方面也是突出鸟倦的程度,因为驮是一种负荷,而驮的又正是太阳!这样我们看到的就不仅仅是一种景致,而包含诗人对生活的体验。 第二段是第一段情景的继续与开展。不说落日沉入江底,而说落日被鸟翅翻 掉在江里,这是极富表现力的。它是极其夸张而又符合逻辑的动态描写,与其说是鸟驮斜阳的自然延伸,毋宁看作是诗人想象力的深化,它使夕阳沉入江心,这一瞬间的景象更出神入化了。同时,鸟翻双翅,抖落斜阳,在情绪上也是一种发展,它表明鸟不堪沉重的负担,希冀于一种自由的生活。最末两 句,通过“妆”和“红颜”,把芦苇人格化了,给全诗平添了一些情趣与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