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孤台下清江水②,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③。
【注释】
①造口:即皂口,在今江西万安县西南六十里,有皂口溪于此流入赣江。 ②郁孤台:在今江西赣州市西南之贺兰山上。《舆地纪胜》:“郁孤台……隆阜郁然,孤起平地数丈,冠冕一郡之形胜而襟带千里之山川。” ③闻鹧鸪:《异物志》:“鹧鸪其志怀南,不思北徂(往,音粗阳平),其鸣呼飞:‘但南不北。’”又俗传鹧鸪叫声如“行不得也,哥哥!”
【译文】
郁孤台下流过一条清澈的江水,这水中包含着多少行路人的眼泪啊!我向西北眺望故都,可怜它被无数青山阻隔在千里之外了。
青山能遮住视线,却阻挡不住这带着无尽怨恨的江水,它曲曲弯弯,毕竟还是向东流去了。傍晚时,我正在江边发愁,又听到深山里传来鹧鸪鸟的叫声。
词作于孝宗淳熙三年(1176)。作者在上年七月至江西任提刑,节制诸军进击茶商军,九月平。词写春天景物,知为次年在任上所作。
宋人罗大经《鹤林玉露》说此词云:“盖南渡之初,虏人追隆祐太后(高宗之婶母)御舟至造口,不及而还,幼安自此起兴。‘闻鹧鸪’之句,谓恢复之事行不得也。”此说有参考价值,但并不太确切,有误传成分。隆祐太后确曾避金兵经万安造口而至虔州(今赣县)郁孤台之所在;但金兵却只到达太和县,并没有追御舟而至造口。《三朝北盟会编》记建炎三年(1129)十一月二十三日隆祐离吉州谓:“质明,至太和县,兵卫不满百人,滕康、刘珏、杨唯忠皆窜山谷中,唯有中官何渐、使臣王公济、快行张明而已。金人追至太和县,太后乃自万安县至皂口,舍舟而陆,遂幸虔州。”一路之上,皇室尚狼狈如此,流亡百姓之苦,更可想而知了。作者书万安造口壁的词而写虔州郁孤台,想到四十多年前金兵曾入侵江西,隆祐太后沿这条路仓皇南奔事,是完全在情理中的。只是他心目中并非只有太后,大批百姓在流亡道路上妻离子散、扶老携幼的惨状,大概会想得更多些,所以词才说: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多少”二字已说明伤心之事,非止一端。这是在台上俯视所见。
然后写向西北而望。“长安”,借指北宋都城汴京。它被“无数山”阻隔住了,正所谓“长安不见使人愁”。这是借“道路阻且长”喻恢复失土之困难重重。“可怜”二字,表现内心之沉痛。既用比兴,换头索性仍借山水为说,国势日见衰危,虽志士英雄亦难挽其颓败,犹“青山遮不住”江水东流,昔日之全盛,一去难回。“毕竟”二字,想见其无可奈何之情。有人以为此处是“作者把大江东去比喻不可抗拒的历史潮流”(见《唐宋词鉴赏辞典》八八一页,江苏古籍出版社),这太时髦了,也太拔高作者了,辛弃疾终究不是近现代的革命家,不知何谓“不可抗拒的历史潮流”,再说也难用历史事实来说明当时这种潮流之不可抗拒啊!过分强调作者的恢复信心,便会与下句脱节。其实“毕竟东流去”的意思,与“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是差不多的,“愁”根之所生,正由于此。
末两句以鸟声更添余愁的虚缩之法作收。“江晚”二字,承前而又加迟暮之感。鹧鸪,虔州山间特多,其叫声当时最流行的两种说法,是像“行不得也哥哥”和“但南不北”。罗大经谓“恢复之事行不得也”,是取前者;不过这一来,鹧鸪声也与主和派论调相似了,只能当作一种反衬而不是作者的思想;作者的感慨正好相反,应是偏安之事行不得也,如隆祐太后那样敌来我逃之事行不得也;无知之鸟尚知作此声,而当局居然不知,则余愁自不要说了。后一种说法,在唐诗中用得特多,如郑谷《席上贻歌者》诗云:“坐中亦有江南客,莫向春风唱鹧鸪。”正因鹧鸪其志怀南,不思北往,故在长安之江南客闻其曲而思家也。但化用于此,“但南不北”语,应作对南宋当局只是苟安江南,当金人入侵之际,也但知南逃而不思北伐的投降政策的怨怼,而不宜解作“一定要像鹧鸪一样留在南方,绝不能北去向金人屈膝”(同前)。对作者寓意的探寻,本见仁见智,自不要强求一致,要在能不悖作意,不割裂词句,不将古人现代化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