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阴重,霜凋岸草,雾隐城堞。南陌脂车待发,东门帐饮乍阕,正拂面垂杨堪揽结,掩红泪、玉手亲折。念汉浦离鸿去何许?经时信音绝。
情切。望中地远天阔。向露冷风清无人处,耿耿寒漏咽。嗟万事难忘,惟是轻别。翠尊未竭,凭断云、留取西楼残月。
罗带光消纹衾叠,连环解、旧香顿歇。怨歌永、琼壶敲尽缺。恨春去不与人期,弄夜色,空余满地梨花雪。
【注释】
脂车:涂好油脂的车,以脂涂车辖,减少转轴的摩擦力。
东门帐饮:汉朝疏广辞官归里,公卿大夫供帐设宴,践行于东都门外。阕:终了。
红泪:妆泪。蜀妓灼灼以软绡聚红泪寄裴质。见《丽情集》。
汉浦:又称“汉皋”,相传周代郑交甫于此遇二游女,解佩珠以赠。
连环解:以击破连环的办法解开它,喻情断。
琼壶敲尽缺:晋王敦酒后,咏曹操乐府诗“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以铁如意击玉唾壶为节拍,壶口尽缺。见《世说新语》。
【语译】
拂晓时天空布满阴霾,寒霜使岸边的草色失去了苍翠,城头的矮墙隐没在朝雾中。南郊路上,车子已涂上润滑油,等待出发,都门外的饯行宴会刚刚结束。那正是拂面柳条已能拿来编织的季节,她抹去带胭脂的泪水,亲自用白玉般的纤手折下柳枝相赠。我想到眼前就是曾与她相遇的地方,从这儿离去的大雁,也不知飞往哪里?已经好久了,她音信全无。
我对她的情意实在探切。眺望中,只觉得彼此相隔地远天阔。在露冷风清已没有人的时候,心不安宁,夜不成寐,听到的只是那给人寒意的漏声幽咽。我叹息所有的事情中最难忘却的,只有这轻率的离别。绿玉杯中酒尚未干,就请飘浮的孤云,为我挽留住这西楼上的残月吧!
她留下的丝罗衣带褪了光彩,有着花纹的锦被也叠起不用;玉连环已捶碎,旧日的香气顿时消失。哀怨的歌儿再也唱不完,打拍子,把玉唾壶敲得尽是缺口。我恨春天逝去,也不给人以佳期,只是玩弄着夜色,徒然地留下了满地的梨花瓣,看去好像覆盖着一层白雪。
这也是一首离别词,远离而去的当是作者的情人,所以又以写相思怨恨为主。词分三叠,一叠除最后两句外,写分别时的情景;二三叠则写因别后音信断绝而引起的烦恼。
“昼阴重”三句,先说时、地、环境,借景物透露心情。“晓”来有“霜”、“雾”,“岸草”、“城堞”,知已在郊外;“重”、“凋”、“隐”等字,也可窥见心绪的抑压沉重。“南陌”二句,点明送别情事,且已到将分手时刻。行人似去南方,居者以“东门帐饮”看,当在京师。“正拂面”二句又点出是暮春季节,玉人掩泪,亲折柳枝,知远行者是一位佳人,她与作者有难舍难分的关系。以上是别后的回忆,“念汉浦”以下才是此日情景。“汉浦”乃用郑交甫遇游女解佩相赠故事,借指与佳人初会结交之地,即送别之京师,非实指汉皋(今湖北襄阳)其地。见“离鸿”不知飞往何地,而想到离人,想到传书,这才说“经时信音绝”,五字是全词的关键,用逆挽,作二三叠抒发怨情的依据。
换头“情切”二字一顿,简捷。“望中”句承“离鸿”,说白昼只此一句。以下用一“向”字转说夜间,这是离情别恨更难忍受的时刻。心潮起伏,故听“寒漏”而不寐;春宵寂寞,唯举“翠尊”而独酌。中间插人“嗟万事”九字以感慨,更显得“轻别”二字包含着身受其苦后的悔恨。欲“凭断云”邀“西楼残月”同饮,既写凄然无聊,也见残夜将尽。三叠词情激烈,以解连环说对方决绝无情,以击唾壶状自身冲动情绪,怨恨之深,从所用典故可见。最后以“春去”难留,“空余满地梨花雪”作结,无情之景语又反照送别时“拂面垂杨”之多情,读之令人感喟不已。陈廷焯评此词云:“上二叠写别离之苦,如‘掩红泪,玉手亲折’等句,故作琐碎之笔;至末段,蓄势在后,骤雨飘风,不可遏抑。歌至曲终,觉万汇哀鸣,天地变色,老杜所谓‘意惬关飞动,篇终接混茫’也。”(《白雨斋词话》)对此极加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