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销绛蜡,露浥红莲,灯市光相射。桂华流瓦,汗云散、耿耿素娥欲下。衣裳淡雅,看楚女纤腰一把。箫鼓喧、人影参差,满路飘香麝。
因念都城放夜,望千门如昼,嬉笑游冶。钿车罗帕,相逢处、自有暗尘随马。年光是也,唯只见,旧情衰谢。清漏移、飞盖归来,从舞休歌罢。
【注释】
绛蜡、红莲:红烛与荷花灯。一本作“焰蜡”、“烘炉”。烘炉,指花灯。
桂华:指代月光。
素娥:嫦娥的别称,也指代月。
放夜:宋朝京城街衢,平时禁夜行,唯正月十五夜,敕令弛禁一日,谓之放夜。
钿车:以金花镶嵌为装饰的车,女子所乘。
暗尘随马:苏味道《观灯》诗:“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是也:依然。
【语译】
红蜡烛在风中消融,荷花灯被露水打湿,灯市上到处光芒照射。月光似水,洒落在屋瓦上,微云散后,嫦娥也仿佛要从明亮的月宫里下来。楚地的姑娘衣裳淡雅,看那纤纤细腰,轻盈得几乎可以一把握在掌中。箫鼓喧闹,人影杂乱,整条街道都飘浮着扑鼻的香气。
这使我想起了京城元宵节开放夜禁的情景。一眼望去,宫殿千门好似白昼一般,人们嬉笑游乐。镶嵌金花的车子驰过,香罗手帕挥动,彼此相逢的地方,都有一阵阵尘土在马后暗暗扬起。光景年年如此,只觉得昔日的豪情逸兴已经衰退。夜深了,我乘着飞奔的车子归来,就让那轻歌妙舞停歇下来算了。
周邦彦从三十二岁起,有五年时间寓居荆州(今湖北江陵县,古时属楚),当时他远离京师,仕途上也不很得意。这首写上元(即元宵)的词就作于这个时期。词把眼前所见的楚地歌舞升平的元宵,与记忆中同一节日京师的游乐盛况,写在同一首词中,借咏节序风物,略寄内心落寞情怀。
元宵的景观,最突出的是灯市,所以头三句就先写花灯。时值初春,夜气尚寒,故又写风露。元宵是十五夜,是月圆之时,因而再用三句写月光。王国维云:“词忌用替代字,美成《解语花》之‘桂华流瓦’,境界极妙,惜以‘桂华’二字代月耳。”(《人间词话》)话虽不错,但在这里,用替代也是修辞上的需要。若言“明月”,不仅平仄不对,且此处也不宜过于浅率直露;倘作“月光”,又与上一句“灯市光相射”用字重复。诗中常用“桂魄”一词,此以“桂华”代月,似也算不得什么毛病。微云散尽,风露浩然,皓月当头,凝眸而望之,似觉月里嫦娥也想下到人间来一赏元宵灯市。再两句将“素娥”与“楚女”不同的镜头剪接在一起,颇似电影中的蒙太奇,又特写其淡服细腰,令人疑荆南舞妓为广寒仙子,巧思妙笔,配合得天衣无缝。然后总写三句,把市街的狂欢喧闹景象囊括无遗。
转入写京师元宵开放夜禁的盛况,用“因念”二字领起,自然过片。所述种种,都与上片暗暗照应,只是程度增加、角度变换而已。这里的“千门”,与杜诗“江头宫殿锁千门”(《哀江头》)所指同,是宫门,正为“都城”而写;既敕令弛禁,则皇宫大内亦同庆上元,故九天阊阖,明如白昼。比之荆州之“灯市光相射”景象,尤为绝盛。前言“人影参差”,此则“嬉笑游冶”;前于街头看“楚女”风韵,此则相逢“钿车罗帕”、“暗尘随马”,气象又自不同。然后转回到眼前,说佳节风光,年年如此,只是自己已没有旧时兴髙采烈的情绪了。这样,以夜深驱车归来结住,水到渠成。“从舞休歌罢”是游兴阑珊语,而与“纤腰”“箫鼓”遥相呼应的“舞”与“歌”,居然到最后“归来”时才补出,也是常人所意想不到的。所以刘体仁称赞这一句“结得有‘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之妙”。(《七颂堂词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