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老莺雏,雨肥梅子,午阴嘉树清圆。地卑山近,衣润费炉烟。人静乌鸢自乐,小桥外、新绿溅溅。凭栏久,黄芦苦竹,疑泛九江船。
年年,如社燕,飘流瀚海,来寄修椽。且莫思身外,长近尊前?。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歌筵畔,先安枕簟?,容我醉时眠。
【注释】
溧水:县名,今属江苏省,为负山之邑,周邦彦曾任县令,无想山是他命名的小山。
风老莺雏:杜牧《赴京初入汴口晓景即事》诗:“风蒲燕雏老。”
雨肥梅子:杜甫《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诗:“红绽雨肥梅。”
衣润费炉烟:衣服受潮,常须用炉烟来熏。
“人静”句:旧注引杜甫诗:“人静乌鸢乐。”然今存杜集中无此句,或是误记。鸢,鹞鹰。
溅溅:流水声。
“黄芦”二句:谓芦竹遍地,境况似当年白居易乘船送客于九江。《琵琶行》:“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九江,今属江西省。
社燕:燕子春社时来,秋社时去,故称社燕。
瀚海:大沙漠。
修橡:长的椽子,髙大的屋檐。
“且莫思”二句:杜甫《绝句漫兴》:“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尊前有限杯。”
枕簞:枕头竹席。
【语译】
幼莺在风中渐渐地老了,梅子经雨水而肥大起来,午间,大树投下了清凉的圆影。这儿地势低而靠着山,衣服受潮,常要耗费炉烟来熏干。人悠闲宁静,乌鹊飞鹰也自得其乐。小桥外,绿波新涨,水声潺潺。我久久地倚着栏杆,望着丛生的黄芦苦竹,心情恰似当年白居易沦落九江,在船中向琵琶女诉说自身的愁闷。
一年又一年,我好比春社时飞来的燕子,漂流着越过沙漠旷野,来到高大的屋檐下寄身。且别去想那些悲欢穷达的身外之事,还是多多地饮酒吧。我这倦怠了的江南游子,已身心憔悴,再也不能听那急促纷繁的管弦乐声了。请在歌舞宴席的一旁,先安放好枕头和竹席,好让我醉后睡上一大觉。
词为周邦彦任溧水县令时所作。写他年年为客,宦情如逆旅的愁闷。但写景抒情都极蕴藉有分寸,并不特意渲染其苦乐。
江南黄梅时多风雨,莺渐老而梅已肥,昼午时分,浓荫清凉,仿佛悠然闲适,其实懒怠无聊。“地卑山近”,因而空气潮湿;“衣润费炉烟”,“费”字很有表现力,又暗逗下面用白傅《琵琶行》事,所谓“住近湓江地低湿”也。“乌鸢自乐”、“新绿溅溅”,是人羡慕飞禽、流水的自由欢畅,生机盎然,自己却乐不起来,但只用一“静”字而不说破,语言极温婉平和。静中“凭栏久”,见“黄芦苦竹”而疑自身成了“谪居卧病浔阳城”的白居易,这才流露出一点沦落之感,但仍只说“疑泛九江船”,叙来全无火气。
词的前半以描写景物为主,情寓景中,而又若隐若现;写景本当如此,方有闲远之致。过片后,则转为抒情,如清泉泻出,毫无阻隔;但仍层层转换,不把话说到尽头。“年年”一顿,有韵;也可以写成不押韵的。以“社燕”自比恰极:燕子为营巢而栖于“修椽”,自己为微禄而寄身官府;燕子年年“飘流瀚海”,行踪不定,自己也不时地南北迁徙,仕途漂泊。这已为下文“憔悴江南倦客”六字出力一写。再化用杜诗意,插二句“且莫思身外,长近尊前”,似作解脱而实近颓伤。“尊前”二字为结语作引。“憔悴”句是一篇之主,“急管繁弦”,徒增烦恼,何如醉眠之能忘忧。“歌筵畔,先安枕簟”,亦狂诞之俊语。《白雨斋词话》云:“但说得虽哀怨而不激烈,沉郁顿挫中别饶蕴藉。后人为词,好作尽头语,令人一览无余,有何趣味!”颇能抓住要害。